潮新闻客户端 管金定

外孙女朋友圈晒出了萌态十足、乖巧可爱的蚕宝宝,霎时将我拉回到了50年前。学校的附近总有人卖蚕宝宝,我也每年都得买几条,带回家养在曾装过感冒药、消炎药的空纸盒里,每天放学总得绕到田头地角,采摘一大把的桑叶,回到家也不先做作业,就痴痴地看着蚕宝宝吃。然而好景不长,哪怕我兴趣未减,养没多久,总把蚕宝宝养没了,故而我从未见过蚕宝宝变出来的茧子。
蚕宝宝来了,蚕豆的脚步也自然近了。“麦秋麦作蚕,蚕月蚕名豆。豆作绿珠圆,蚕似碧玉皱。”古人多咏蚕豆,但大多咏的是豌豆,皆因吴人称豌豆为蚕豆之故。杨万里咏蚕豆:“翠荚中排浅碧珠,甘欺崖蜜软欺酥。”就是“招陈益之、李兼济二主管小酌”时,因“益之指蚕豆云:‘未有赋者’”,才“戏作七言”诗,并在题中备注了“豌豆也,吴人谓之蚕豆”。这“浅碧珠”与“绿珠圆”,自然都指的是豌豆。

外孙女养的蚕宝宝。
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说:豌豆,“其苗柔弱宛宛,故得豌名”,“种出胡戎”,故亦名胡豆、戎豆。而真正的蚕豆则因“豆荚状如老蚕”而得名。当然,李时珍也认同王祯《农书》的说法:“其蚕时始熟故名。”蚕豆种亦自西胡来,故与豌豆一样,同称为胡豆。《本草纲目》又引《邺中记》云:古昔呼豌豆为胡豆,因“石虎讳胡,改胡豆为国豆”,后蜀人专呼蚕豆为胡豆,而豌豆亦曾名胡豆,世人已不知矣。
而吴人称豌豆为蚕豆,大概也是因“豆荚状如老蚕”,且又“蚕时始熟”吧。家乡台州,亦系吴地,自然也称豌豆为蚕豆。家乡旧志记载:“豌豆,俗称蚕豆。果实为荚,实圆色白或褐,种类不一,有大白蚕豆、小白蚕豆、泥鳅蚕豆、菜豌豆之别。”“菜豌豆嫩荚味甘可口,供蔬食,俗称茧豆。”直至现今,家乡方言仍称只食实之豌豆为蚕豆,菜豌豆为茧豆。西南人流行烫食的“豌豆尖(西南方言读巅音)”,我们方言就叫“茧豆脑”。

吴人俗称蚕豆的豌豆。
家乡旧志云:蚕豆俗称川豆。李时珍称:“蚕豆南土种之,蜀中尤多。”也不知家乡的蚕豆种子是否始来自蜀地,反正时至今日,民间少知蚕豆之大名,大多仍亲昵地呼其小名曰:川豆。
“篱头未下丝瓜种,墙脚先开蚕豆花。”蚕豆较其它作物最先登场,青黄不接时解救了民间的粮食之急,故得乾隆皇帝盛赞:“蚕时豆熟可为粮,种自张骞携异方。岂为白花供入眼,怜他救急接青黄。”“白瓣如蛾翠叶斜,蚕时豆熟荚排丫。早登解救农家急,应号人间第一花。”

川(蚕)豆花是不是像眼睛。
蚕豆花长成什么模样,我似乎从未看清楚过,准确地说是从没敢仔细看过。旧志描绘的蚕豆花:春日叶腋开花,花白色,有紫黑斑纹,蝶形花冠,短总状花序。蚕豆花的翼瓣边缘白色,中央有黑色大斑。就是这些黑色大斑,远远看去如无数的眼睛,让人不忍对视。难怪清人叶申芗也在《醉花阴·蚕豆》中说:“花吐宛如蛾,荚宛如蚕,形肖真难画。”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,不敢与蚕豆花对视,以至于“形肖难画”。
说来也怪,蚕豆不但长有“眼睛”,而且有些还长有“耳朵”,我们方言叫“川豆耳朵”。我问过百度,TA说:“川豆耳朵”是羽状复叶最顶端的一片小叶发生了畸变,使得叶片的末端长在了一起,所以就形成了耳朵的形状。“川豆耳朵”既像漏斗,亦像喇叭,可爱极了。我们儿时割猪草,眼睛总会骨碌碌地在川豆叶中扫视,一旦发现,立刻摘下,从不轻易放过。

像极喇叭的川(蚕)豆耳朵。(网络图片)
我们儿时曾偷吃过一次鲜川豆,也是和汪曾祺先生那样,直接将生川豆肉(嫩豆子的方言叫豆肉)塞进嘴里,但味道实不敢恭维,按照我们方言的说法,就是“生气”特别浓,并没有尝到汪先生说的清甜新嫩之味道。鲁讯先生也偷吃蚕豆,但他们是烧熟了吃的,自然终生难忘。
蚕豆,旧时曾作为粮食的补充,“蜀人收其子以备荒歉”。我的家乡也舍不得摘嫩鲜食,等老了剥成川豆子晒干,再装进缸里长期储存。不过,家乡储存川豆子并非为“备荒歉”,而是川豆子已堪当大任,另有妙用。将川豆子浸泡于水中,等其自然发芽,长出雪白粗壮的芽头后,煮熟再烩炒,即成鲜美的下酒菜,我们方言叫作豆芽,或叫川豆芽。旧时无论是做月节,还是起屋结婚等重大宴请,豆芽都是宴席上必不可少的“碗头”。炒制的干川豆子我们叫炒豆,虽然坚硬,但我们个个都是坚牙利齿,自然不在话下。所以,炒豆就成了我们儿时台风时节或过年时最重要的“散口(零食的方言)”。

川(蚕)豆芽。
时下,曾“怜他救急接青黄”的蚕豆,已真正成了“甘欺崖蜜软欺酥”的时令鲜蔬,久食而不厌。每逢早春,市上就开始售卖碧绿青翠的川豆肉,一直卖到盛夏时。贩子们说,开始卖的川豆肉都是从广东、云南等地运来,到春末夏初时,本地的川豆肉才大量上市。那时,川豆肉价格降至最低,人们还会购回几十斤,焯水后用小塑料袋分装,藏入冰箱冷冻锁鲜,随时取用可食,这样,原本“笋绿樱红恰共时”的川豆肉,轻而易举地就可吃上了大半年。想到此,我不禁感叹:何须解救农家急,人间第一蚕豆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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